“下基层”的最后一天,团县委安排我去参观一个热心帮助残疾人的个体服装店。
天很热,有点困了,坐在后排的团县委书记小庞不停地向我介绍这家小店的情况,我只好打起精神来听。
“她店里用的几个工人都是残疾人,对残疾人免费服务,对一般顾客的收费也不高。
“她今年三十岁,叫古岚。”
“古岚?!”我心头一震:“哪两个字?”
“古典的古,山岚的岚。”
难道是她!名字、年龄都一样。不对,她不在这个县里面,嗨,天底下重名的人真多啊!
吉普车在平坦的砂石路上跑着,我的睡意跑光了,脑子里转出了她的影儿来。
七十年代初,我下乡到一个离县城不远的一个村子里去“扎根落户”。第二年,古岚也来了。
她身材匀称,经常围一条柠檬黄色的头巾,不算漂亮却很和谐。
在广阔天地里,我们朝夕在一起,说不清是怎么回事,慢慢地,我觉得每天都想见到她,不然就若有所失。我发现她也如此,注意我,也愿意接近我。
这样大约过了半年,一天晚上,团支部的会议之后,她悄悄拉了我一下,轻声说:“等等我。”
这天下着雪,黑得厉害。我的心咚咚直跳,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。
我们并肩在雪路上走,沉默了好一会儿,她先开口了:
“我……对不起你!”
“什么?”我的声音有点发抖。
她开始抽泣了:“我知道你对我好,我心里也想着你,可是……”
“可是什么?”我预感到有什么不测。
“可是如果我们真的好了,没准真要在这儿扎根落户了。”
“那你说……”
“我妈替我找了一个,城里的,有工作。”
她去爱他了。这时候我才知道她对我的爱和我也爱着她。有一阵子我很痛苦,然而我出勤多,劳动好,转年被推荐上了大学。我知道,如果没有她,如果不是因为每天都想见见她,无论如何我也不会在记工单上画那么多道道。
我们那一代人,能上大学可真是幸运。放寒假的时候,她来了,告诉我她已经和那位有工作的分了手。
我知道她想说什么,紧张、激动、兴奋,不过,那些叫我丢魂失魄的日子让我很快镇定了下来。我咬了咬牙接过了话头:
“可我……,你来晚了!”
她后悔了,我有点幸灾乐祸:让你也尝尝这味道!但,当我瞧见她眸子里那亮晶晶的泪花时,真又后悔骗了她。然而,男子汉的获胜自豪感支持着我终于没有低头。
大学毕业,我被分配到团省委工作,以后再没有见到她。已经十多年了,她一定有了家,有了爱人和孩子。……
“到了,就这儿。”小庞推了我一把说。车已经停了下来,路旁一幢三间瓦房上挂着一块写有“凤凰服装店”字样的牌匾。
一位女同志迎出来,小庞指着我向她介绍:
“这是团省委的宣传部长,来看你,了解你的先进事迹。”接着又冲我说:“这就是古岚同志。”
是她!真是她!白了些,胖了些,从脸上就看出老成了许多。
八成是我的变化大,又多了副眼镜,她没认出我,热情地让座。
“你,你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的?”我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水忍不住问。
她开始打量我。突然,她的眉毛一抖,退了一步坐在一张沙发床上,垂下眼来盯着自己的脚尖。说:
“听说有一所大学的六名学生在一次抢险中受了重伤,落下了残疾,……”她没有回答我的话,却问了一个令其他人莫名其妙的问题,只有我听懂了她的话:
“那其中就有我。当时我的小腿骨给砸坏了,粉碎性骨折,不过好地挺快。”
“这就好。我是在报纸上看到受伤学生的名字的。”
“现在你家里……”
“只我一个人。”也只有她听懂了我的话。
“……”我木然了。
临别,我邀她有机会到省城的家里做客,她站在路上,摆着手里的柠檬黄色的头巾为我送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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